“皇帝得到天底下最多的财富，所有人皆为其家奴，也被所有人所憎恨，即便是至亲骨肉也无法信任，因为皇帝拥有对所有人生杀予夺的权力，他可以因为心情不好而杀死任何人，包括至亲骨肉。他不这么做只是不想这么做，但他哪天想这么做了，也是在行驶自己应有的权力。若你是皇帝的臣子与至亲，你会如何面对他？”

  阿愚回答：“我会杀了他，他今天不杀我是今天不代表杀，不代表明天也不想，最安全的做法是杀死他。”

  “可你们是血浓于水的至亲。”

  阿愚不假思索回答：“但我更爱我的生命，我想活着，安心的活着，这种能一念定我生杀予夺者，就算是至亲，他也必须死。”

  虞微颌首。“但杀了他，你就是新的皇帝，你看前任的心态就是你的臣子与血亲看你的心态。”

  阿愚愣住。

  “这就是皇权的代价，有得有失。”虞微道。“仙人也不能例外，他们成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，代价是明明长生不老，却死得一个比一个快，以活了十万年的沈妤为例，她的寿命再活一千万都没问题，但她死了，被杀的，享年十万岁。若她没被杀，她能活得更久，但做为人族宗门最大的既得利益者，以及领头羊，她必须参与战争，而只要参与战争，迟早会有被杀的一日。来，你告诉我，皇帝和仙人谁亏谁赚？”

  “皇帝赚了，因为他得到了最多的财富，付出了本就没有的东西。仙人亏了，虽然得到了最大的利益，却付出了已经拥有的长生不老。”阿愚回答。

  虽然厌恶仙人们，但做为一个正常人，阿愚没法摸着良心说仙人赚了

  财富、地位这些配跟长生不老比？

  仙人们的取舍分明是丢了西瓜捡芝麻，亏大了。

  “可是为什么？”阿愚更加困惑。“仙人不知道自己亏了吗？”

  “他们知道啊。”虞微感慨道。“但他们不得不如此。”

  “为什么？”

  “原因有两个方面，一是仙人本身就行走的宝库，一滴血一根头发都蕴含着庞大的能量，这么说吧，你将皇帝宰了下锅只能收获几十斤肥肉，将仙人宰了，却能收获一颗高品质的纯灵石星球。你说，有几人能不动心？”

  “正常人都会动心。”阿愚有点明白了。“所以仙人需要势力来保护自己。”

  虞微点头，虽然峨兹没有势力也活蹦乱跳的，但纵观修真界历史，峨兹这种散仙也并非完全没有立场，也同样与不同的势力有牵扯。

  别看峨兹与人族相处模式疏离，但峨兹要真有危险，人族宗门也会抄刀子救人。

  只不过峨兹拥有万象罗盘，跑路功夫举世无双，这才没用上。

  “那另一个原因呢？”阿愚问。

  虞微道：“另一个原因就是道心，我一直都觉得修真界的天道很聪明，它以道心约束了所有仙人。你要成仙，就必须拥有道心，而道心来自你的经历，你的思考。如此一来，你最终塑造而成的道心，能位于云端而不沾土地吗？”

  “不能。”阿愚道。“除非生在云端，双脚从未踏足土地，否则道心必踩于土地上。”

  “所以为了践行自己的道心，仙人会直接间接的建立势力。”虞微感慨不已。“当然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，修真界几百亿年历史自然也有一些仙人的道心极其扭曲不接地气，但根据我学过的历史知识，那些道心太反智慧生物的修真者，要么还没成仙就被干掉了，要么成仙就被干掉。我师尊便曾见过一个修无情道的，修到最后一点人性都没有，杀死了自己与整个世界所有的牵绊，父母配偶子女友人，街坊邻里，只要能让他的心泛起一点涟漪，都被杀了，也幸运的渡过飞升天劫。”

  阿愚瞠目结舌。

  狐狸一脸不可思异：“这么丧心病狂的东西也能成仙？”

  虞微莞尔。“他没成仙，成魔了，天道当场降下天罚把祂干掉了，也是他让整个修真界知道，原来天道除了九死一生的天劫，还有天罚这种手段。”

  狐狸也笑了。“这结局我喜欢。”

  “自作孽不可活。”阿愚点评完，又问：“仙人有得有失，凡人与修真者又失去了什么？得到了什么？”

  “修真者得到的是教育，不用自己盲目摸索着修炼，因为宗门也罢，族群也罢，都会提供自己的成员修真教育与资源。而做为代价，修真者也失去了自由，人生不由己，成为为仙人服务的家奴。即便是散修，散修的功法也不是凭空创造出来的，总有个源头，但因为都是宗门淘汰不用的，所以散修不会因此受宗门控制，但散修修真也需要资源，就算大部分资源可以没有，灵石也必须有，于是没有组织的散修被组织给控制了。”

  “至于凡人，凡人失去了智慧生物该有的一切，生命、自由、自尊、希望...得到了安全。”

  阿愚不可思异。“安全？”

  虞微道：“对啊，安全，有修真者庇护的凡人聚落比没有修真者庇护的聚落不容易遭遇不幸，而有修真者组织庇护的聚落城邑，更加安定繁华，修真者组织越强大，越安定，虽然凡人聚落遭遇的不幸本身就是修真者之间的冲突带来的。”

  不知想起什么，阿愚若有所思的点头：“是这样，但你没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，为什么这个世界人想要健健康康、平安喜乐的活着那么难？”

  “我已经回答你了。”

  阿愚懵然，哪有？

  虞微叹道：“因为秩序，这个世界的秩序决定谁都不能好好活着。”

  阿愚思考须臾，道：“我认识一个傻子，她出身的宗门，害死很多无辜者，她无法接受，放走了还活着的受害者，因此与宗门打了起来，宗门死了很多人。然后宗门势力范围内，那些原本安定繁华的聚落城邑也陷入了混乱。你说秩序决定谁都不能好好活着，但破坏这种糟心秩序，死人更多了。”

  认识一个傻子？

  确定不是无中生友的变形？

  虞微腹诽。“难怪你会觉得茫然，干碎秩序吧，前车之鉴的血还没干。顺从秩序吧，念头不通达。”

  阿愚点头如捣蒜。“对对，就是这样。”

  虞微钦佩道：“那你也很厉害啊，这么糟心的困境，你居然能想到做以恶制恶的游侠，换个人多半抑郁自尽。”

  眼前的厉鬼少女，怎么看都没有自尽的架势，就算死，最终结局也可能是以恶制恶虐杀的渣滓太多，悬赏金额不断攀升，最终被围攻而死。估计被围攻而死时还会拉着围攻自己的人一起走，黄泉路不寂寞。

  修真界版硬核狠人。

  “那你觉得该怎么办？”

  “我不知道。”虞微回答。

  阿愚与狐狸懵逼的看着虞微，好一会，狐狸道：“师尊分析得这么头头有道，却说不知道该如何做？”

  虞微苦笑。“我确实不知道，诚然，要治病得知道病灶在哪，但知道病灶在哪里并不代表就有治病的能力。我知道现在的秩序带来的问题，但什么样的秩序可以解决现在的一切问题呢？新的秩序必然遭遇旧秩序的血腥镇压，便如昔年世家时代与宗门时代的交替，世家血腥镇压宗门，而宗门反扑后杀光世家修士。你看我像是能想到一套新的秩序，扛住宗门反扑杀光反对者的人？”

  虞微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效仿后简，但最终放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