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奶奶，我周五就回来！”

  “唔。”孙兰英应了一声，“晚上回来包饺子吃，在幼儿园不要跟小朋友打架。”

  英子有些复杂的情绪被奶奶这句话给打碎了，看周明德的表情动作，确实很像被拖着去幼儿园的孩子啊。

  受宠的人如周明德、白思莹、小草，都是这样理所当然的快乐着，享受着吗？

  这种感受是她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的，又向望又不解。

  英子扶着孙兰英到院子里，“奶奶，今天的阳光好，您在这里晒会儿太阳。”

  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，中午阳光正盛的时候，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又不刺人，过了中午那一会儿，就有些凉了，英子趁着这个工夫，打扫院子。

  院子里没有太多的杂物，只有一些大风天外面吹来的尘土，眼下树还秃着呢，草还没有返青，雪却融化得差不多了，表面的泥土已经很干了，风一吹就是漫天的风沙，有时候还会有沙尘暴。

  要是赶上农民烧荒啊，那就更糟糕了，空气里全都是刺鼻的味道，眼睛都睁不开，穿稍微颜色浅点的衣服在外面站一会儿，就是一身的黑灰，就算是在屋里，也会从窗户缝里钻进来难闻的烟味儿。

  英子打扫完院子，拿抹布撸了一遍晾衣绳，今天阳光好，正好可以晒被子。

  “奶奶，您在这儿坐着，我晒被子。”

  “我们一起晒。”

  “好。”

  英子倒是乐意奶奶跟着她干一点儿活的，不是她偷懒，而是她觉得人不能呆着，人一呆着只会越来越懒得动脑子。

  英子抱着沉重的厚被子，让奶奶拿枕头，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，又一前一后的出来，英子把被褥挂上了晾衣绳，奶奶也把枕头晾上了。

  “这位妇女同志，我们一边干活一边学习好不好啊？”

  “好。”英子点头。

  “我们要讲一讲妇女为什么要解放。”

  孙兰英深入浅出地说着，英子一边干活一边听，这些是人生的“大道理”，在学校老师不教，老师只会说你们这帮女生潜力不如男生，你们不适合学理科，女生学理工科将来找工作废劲。

  同时又有一些人会说：你们这些女生能上高中已经很幸运了，要想想那些上不了高中的女生，不能糊里糊涂的混日子，没有文凭将来在社会上怎么混？男生搬砖一天能挣一百，女生搬砖都没人要。

  还有你们这些男生，女生实在不行可以嫁人让人养，你们呢？不好好学习，一个个又懒得要死，将来谁嫁你谁倒霉。

  孙兰英却在说女性要解放，要工作，要劳动，要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
  “你们想一想，女的真得在家里面白吃饭吗？女人长到三四岁在家就要劳动，七八岁就要带弟弟妹妹，十五六岁就要嫁人，嫁了人终日劳作，伺候公婆，照顾丈夫，从天亮忙到天黑，生了娃更要忙……

  打扫卫生、洗衣、煮饭、喂养鸡鸭，一天不得闲，就是这样，他们还说你们是白吃饱，赔钱货，而那些男人闲时或是游逛，或是打牌看戏，你们可有一日清闲？

  英子顿了一下，回想自己认识的女人们，忽地觉得有些心酸，她们如此，自己又何偿不是如此，自己在周家当保姆，有吃有住一个月还拿工资，有时候周林海和周明德还要帮自己的忙，在自家呢？妈，二舅妈，大娘，二娘……那些女人哪个不在忙？谁又给过她们一分钱工资？到头来还要说这个家全靠我来养活。

  她曾经以为这些是理所当然的，原来不是吗？

  孙兰英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说，英子一边干活一边听，忽地一阵凉风吹了过来。

  英子回过了神，“奶奶，外面刮凉风了，咱们进屋吧。”

  孙兰英进了屋，她握着英子的手，“你要学习啊！你要学习才能懂得道理。”

  “诶。”

  英子把孙兰英安顿在了客厅，打开电视让她看，自己去收了被子，被子只是表面被晒得有些暖而已，没办法这个季节就是这样，阴晴不定，天冷了就要把被子收回来，被子上沾了凉气和潮气可不行。

  英子关好了门，孙兰英却不在座位上，她可以确定她没有出门，她安了安自己的心，先在楼下找，她不在楼下……

  英子上了二楼，在原本孙兰英的房间里发现了她，她坐在床上翻看着影集。

  “娟子。”

  “诶。”英子已经懒得说我是英子了。

  “娟子你来看看这些照片。”

  英子坐到床上，看着孙兰英影集里的照片，她照了很多像，年轻的时候都是军装，后来是工作服，每一张相里她都干净利索，眼睛炯炯有神。

  “你看啊，你爸年轻的时候多帅。”孙兰英摸着相册上老伴的照片说道。实际是个普通人啊，甚至有些土，眼睛不大，个子不算高……

  孙兰英老了还是个漂亮的老太太，年轻的时候看照片更是个美女，单论相貌两人不算很配，但看孙兰英看照片时眼神出奇的温柔。

  孙兰英又翻到了一张全家福，照片里是一对夫妻带着五个孩子，最小的那个还在怀里抱着，最高的那个是个男孩，系着红领巾噘着嘴看着镜头。

  “拍全家福那天宝清好像因为点什么事闹情绪，被他爸爸踢了一脚，拍照的时候就一直嘟着嘴。”她拿着照片给英子看。

  英子接过照片看后面的小字：与通辽、长春、虎林、双城贺珍宝周岁。

  英子周家的孩子们名字很有趣，不像普通人家取名一样中间范字，也不是什么平安康泰，仁义理智信，而是……“奶奶，这些都是什么啊。”

  “地名啊，我们在哪里战斗过、工作过，孩子就叫哪里的名字，娟子我不是跟你解释过吗？你忘了？”

  “忘了。”

  “真是的，年纪轻轻就记性不好。”

  她翻看着照片，一张一张的讲述着照片的故事，本来很糊涂的老太太，居然一点都不糊涂。

  直到拿出一张年轻女人抱着男孩的照片，“这是……”女人很漂亮，齐刘海，两根油亮的大辫子，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，抱着的男孩子戴着小帽子靠在妈妈怀里，笑得一脸灿烂。

  英子看照片上的字，林海百天，这个就是娟子喽？真得是很漂亮的女人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