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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节(2 / 2)

  胡奶奶不知道的是,余秋因为十多年不碰缝衣针线,平常连订个扣子都只能用手术针。你要真让她捉针拿线,保不齐她就戳了自己的手。

  余秋刚把做好的姨妈巾过了水晾起来,大队书记就满头大汗地领了个挑着担子的中年男人过来。

  那人个子还不到大队书记的鼻梁,身形瘦削,靛蓝布工人装褂子沾满了汗水,变成了墨汁般的颜色,紧紧贴在他背上,显出肩胛骨的轮廓。

  饶是六月天似火烧,他领口的风纪扣却扣得严严实实,完全一点儿敞怀散热的意思都没有。

  他肩膀上担着的担子分量应当不轻,两头扁担都往下弯。

  “小秋大夫,介绍一下,这位是县卫生防疫站的马医生。咱们红星公社这一块的卫生防疫工作都是马大夫指导的。你好好跟老师学学。”

  文教授将余秋穿刺收集的脑脊液送到城里头医院去化验,确诊大宝跟另一个孩子得的都是乙脑。

  检测结果今天早上传到县防疫站,负责的领导半点儿也敢耽误,立刻就派人下乡来了。

  早十来年前,本省爆发过一回乙脑传染,当时不少孩子遭了秧,侥幸活下来也成了残疾。防疫站的领导到现在都心有余悸。

  大队书记介绍完来人的身份,看马医生还挑着担子,顿时满脸无奈:“我的马大夫哎,你好歹放下来歇歇啊。”

  自己要帮他挑,他还不愿意。

  马大夫摇摇头:“没事,我们抓紧时间弄。今天我要把红星公社几个大队全走一遍。”

  余秋目瞪口呆,这怎么来得及。光杨树湾大队就有两千来号人,五百多户人家,又依山傍水,本来就是蚊虫容易滋生的地方。

  她昨晚忙到月升中天,马灯都烧没油了,也就完成了一个生产队的灭蚊粗防工作。

  马大夫也不多话,只挑着担子健步如飞。

  余秋自认属于腿脚比较快的人,而且个子也不比这位马医生矮多少,结果却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追上。

  太阳升到了树梢,阳光热辣辣的,正是农人下田忙碌的时候。经过几天烈日的暴晒,田头稻谷已经不复当初被水泡蔫儿的模样,棵棵稻穗饱满,连稻杆都被压得微微弯下腰。

  田里头的水都放掉了,青绿的水稻开始泛黄,再晒一个礼拜,吸满了光和热的稻谷就可以收割了。

  那是农村最忙也最充满希望的时刻。

  杨树湾的人显然都对马大夫非常熟悉,一路走过去,在田里水沟边埋头干活的人都主动打招呼,喊他去家里头吃饭。

  “不咯,不咯,今儿事情多,还有好几个大队要跑。”马大夫谢了正在鱼塘边挖水渠的八队生产队长的香烟。

  八队的新鱼塘起网捞干净里头的东西后,生产队又往里头撒了漂□□消毒,等暴晒上几天,就要开始养鱼种菜了。

  马大夫放下担子,夹在耳朵后头,然后从箩筐中拿出药水瓶跟喷雾器,递给生产队长,“天热了,蚊子起来了,什么打摆子跟大脑炎都要来了。废话我也不多讲,你们生产队,里里外外,尤其是有水的地方,千万要小心。不然别讲是娃娃,就是大人得了病也是要没命的。”

  说着,他拿药水加了水装进喷雾器里头,示范给生产队长看,“用敌敌畏的时候小心点,别还没杀死蚊子,先自己搞中毒了。”

  生产队长连连点头:“晓得咯,劳驾你了,马大夫。”

  他看着余秋笑,示意马医生,“我们小秋大夫也是好样的。马大夫,您好好带她,保准下回就不用你满村跑了。”

  杨树湾前一任赤脚大夫被招工走了,卫生院医生也时常顾不上,好几回都是马大夫自己下来搞。

  “我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。他们这些娃娃都聪明的很,看看就会了。”马医生点了药片跟药粉的数量,回头又跟余秋求证,“八队多少人来着?”

  “一共五十四户,两百四十三人,其中男性一百二十六人,女性一百一十七人,六十岁以上老人三十四人,十岁以下孩子五十四人。”余秋赶紧掏出自己的笔记本,报数据。

  马大夫哈哈大笑:“看看,我说现在的娃娃都聪明的很吧。”

  生产队长单手扶铁锹,竖起大拇指来:“不愧是有学问的娃娃,这肚子里头的账本子比我这个队长都清楚。”

  马医生又跟他寒暄两句,便挑着担子继续往前走。

  余秋回头看发下去的喷雾器,犹豫着问:“老师,那我什么时候过来收喷雾器比较好?”

  “收什么啊。”马医生头也不回,“这东西打过药水了,又不好放的。放心吧,他们都仔细,不会乱扔东西。”

  余秋猛然回过神来,小喷雾器就相当于防疫站免费送给农民的。

  难怪她觉得这种手持式小喷雾器眼熟,不就是村里人拿着给蔬菜打药水时用的吗?

  呵,在物质急剧匮乏的现在,这也算是份不错的礼物。毕竟,虽然生产队的田是集体干活,家家户户的自留地可是自家打理。

  余秋迟疑:“老师,我们就这样直接发下去的话,会不会做不到位啊。”

  她大学时那位当村官的舍友参与精准扶贫工作,结果发给村民的羊羔被人家直接宰掉吃了。人家就不乐意劳动致富,人家宁可混日子。

  基层工作其实相当难做。

  马医生脚步不停:“做不到位就是他们自己遭殃,这可是他们的家。”

  他调整了一下肩膀上的担子,安慰了句小赤脚医生,“放心,杨树湾人的觉悟还是很高的。爱国卫生运动从来没拖过后腿。我们搞卫生防疫,主要工作是发动群众教育群众,不要想着大包大揽,替群众把所有事情都做了。你好好学习领袖关于卫生工作的指示,是不是要依靠群众?”

  话音落下,他们又在田头碰上六队的人。

  马医生示意余秋上前,照着刚才在八队发灭蚊药的套路来。

  余秋有种莫名的羞耻感,硬着头皮走到正在修整长镰刀的何东胜面前:“何队长,这是今年六队的灭蚊药。万一不小心打到蔬果或者粮食上,千万不能吃,起码过一个礼拜,省得中毒。”

  她现在也想明白了,这些灭蚊药其实会有部分悄无声息地变成农药,用在农作物生产上。

  唉,谁说六七十年代的农产品都纯天然无污染来着。怎么可能,农村灭蚊灭蝇什么的,用的化学药品可都是农药。只是因为数量有限,所以用量不得不克制而已。

  不用农药的话,要让现在的农民怎么防治菜虫?褚时健那比平常橙子贵上好几倍的褚橙还不是同样要打农药。

  何东胜咧开嘴巴笑,露出一口糯米白的牙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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